亚当·扎加耶夫斯基(Adam Zagajewski),波兰极具国际影响的诗人,小说家,散文家。1945年出生于利沃夫(今属立陶宛),出生后即随全家迁居格维里策。1970年代成 名,是波兰“新浪潮 ”诗歌的代表人物。1982年移居巴黎,1988年开始因在美国任教而往返于美国,2002年返回波兰克拉科夫定居。著名波兰诗人米沃什称赞道,“历史和 形而上的沉思在扎加耶夫斯基的诗中得以统一”。美国著名文学评论家苏珊·桑塔格在《重点所在》一书里对扎加耶夫斯基作品的风格这样写道:“这里虽然有痛 苦,但平静总能不断地降临。这里有鄙视,但博爱的钟声迟早总会敲响。这里也有绝望,但慰藉的到来同样势不可挡。” 这里的五首译诗已由《诗东西》编辑征得他 本人同意在此发表。
亚当·扎加耶夫斯基诗五首
李以亮 译
画布 Canvas
我无声地站在一幅黑色的画布前
一幅画布本可以做成
外衣,衬衫,旗帜,
却以如此面目进入世界。
我无声地站在一幅黑色的画布前
内心充满快乐和逆反,并且想到
绘画和生活的艺术,
想起那么多空白、苦涩的岁月,
想起那些无助的时刻
以及我寒气逼人的想象力
——它是一只钟摆,
只有在晃动时具有生命。
打击它所爱,
爱它所打击,
而我突然想到这幅画布
也可以是一块裹尸布。
Based on the English translation by Clare Cavanagh
不要让澄明的时刻消散 Don’t Allow The Lucid Moment To Dissolve
不要让澄明的时刻消散
让弥散的思绪在寂静中持续
尽管纸页似已填满而火焰摇曳
我们还没有达到我们的高度
知识生长缓慢像一粒智慧的牙齿
人的身高刻度依然
仅及一扇白色的门
远远的一首歌和一只喇叭
欢快的声音如猫移近
消逝的并未落入虚无
司炉工依然在朝火上添碳
不要让澄明的时刻消散
于某种坚硬干燥的物质
你必须镌刻真理
Based on the English translation by Renata Gorczynski
火 Fire
或许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中层阶级,
一个个人权利的信奉者,“自由”
这个词于我简单明了,它并不意味着
某个特殊阶级的自由。
政治上幼稚,接受过普通的
教育(短暂而肤浅的幻觉
是它主要的营养),我记得
那灼人的火焰,炙烤
人群焦渴的双唇,烧掉
书籍,烤焦城市的皮肤,我曾惯于
同唱那些歌曲,而现在我知道附和他人
是多么美妙;后来,我亲自品尝了,
嘴里灰烬的味道,我听到了
谎言嘲弄的声音和唱诗班的尖叫
当我触摸我的头,我能感觉到
我的国家凸出的头盖骨,它坚硬的边缘。
Based on the English translation by Renata Gorczynski
全民公决 Referendum
乌克兰就独立
进行全民公决。
这一天巴黎有雾,气象员
预报有风,是一个多云的日子。
我愤怒于自己,愤怒于我
狭小,桎梏手脚的生活。
塞纳河被套在两堵堤墙中间。
书店陈列出
新版叔本华
《论人世的痛苦》。
巴黎人躲在温暖的毛料外套里
在街上乱走。
雾渗进嘴和肺里
仿佛空气在啜泣,
为自己,为冷冷的黄昏,
夜晚多么漫长,
星辰又是多么无情。
我乘上一辆去往巴士底的公共汽车,
监狱二百年前已经铲除,
我试图读些诗歌
但我什么也没有理解。
随后到来的都是不可见的和简单明了的。
无论是什么,不过是踌躇于嘲讽和惊惶之间。
不论什么会得幸存,都是阴郁的
如断头台上的一只眼。
Based on the English translation by Clare Cavanagh
我工作的房间 The Room I Work In
我工作的房间是方形的
犹如半副骰子。
一张木桌,
一幅农夫侧面肖像,
一把松松垮垮的扶手椅,一只茶壶
撅着哈布斯堡王朝时代的嘴。
从窗口我望见几棵枯瘦的树,
几丝云彩,几个总是
快乐而喧闹的儿童。
有时候,挡风玻璃在远处闪烁,
或更高处,一架飞机银色的外壳。
显然,当我工作,当我
在地上或空中寻求冒险的时候,
别的人也没有浪费时间。
我工作的房间是一只照相机的暗盒。
而我的工作是什么——
静静的等待,
翻动书本,耐心的沉思。
我缓慢地写作仿佛我会活上二百年。
我寻求不存在的形象,
如果存在,它们也是打皱的、隐蔽的
如夏天的衣服,
在严寒刺痛嘴唇的冬天。
我梦想完美的入定如果我找到它
我愿意停止呼吸。
也许是好的,我仅做完了这么一点点。
而我毕竟听到了第一场雪嘶嘶地响,
天光微茫的旋律,
以及城市阴郁的隆隆声。
我从一眼小小的源泉饮水,
我的渴超过了海洋。
Based on the English translation by Clare Cavanagh
李以亮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