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大卫·徐客诗集《我们的黑曜石喉舌》
作者:博里斯·德莱雨克
几十年来,美国诗人养成了一种习惯,靠买一本难看的“新世界写作选”去看加纳诗人最近在写什么。 他们从阿赫玛托娃那里偷一句,从聂鲁达那里抢一句,就突然变成了来自维也纳、圣彼得堡、柏林、君士坦丁堡的居民,对“亚马逊和巴拉圭”十分了解。除了能启发出一些诗以外,这样一头扎进去拥抱一个抽象的“世界文学”,没有多大意义。一整个流派的美国诗人都在精心打磨诗句,听起来好像是从一个异国传统翻译过来的,套着陈词滥调,展出人造翻译腔调,仿佛这种破旧而透明的袈裟,可以给他们的诗句增加重量或紧迫感。大卫·徐客的新诗集《我们的黑曜石喉舌》是一个彻底铲除这些杂色的清洗剂——这是有关人生经验的诗,以具有质感而生动的美国词语,回应外国景观。
大卫·徐克精通多种语言,是西班牙语和墨西哥Isthmus Zapotec 方言的杰出译者,但这并不使他豁免于一种危险冲动——在自己的创作中模仿和伪装成一个“世界诗人” 。他在墨西哥城度过童年,旅行范围极广,从事翻译工作,这些都给予他一种直观认知,来熟悉那些具有刺激性、疯狂特殊性、令人着迷的世界各地语言。毫不奇怪,他已经对他自己作品的辉煌,培养出一种具有传染性享乐主义的食欲。大卫·徐客兴高采烈地将大量阅读中遇到的各种形式,用来满足他的材料——旅行生活的千变万化,对其它文化的深入浸泡——尽管带来陌生性, 但诗的书写却是地道的美国味。他的《狗杂种哀曲》一诗是这样开始的:
它们闲荡起来就像青少年在宵禁之前有大把的时间可挥霍。
每一条墨西哥狗
都一样,他们搜查人行道,寻找扔下的肉皮,柠檬皮——在
这里,动作慢的狗
都很瘦。如果有企业赞助给它们理个发,我可以举办一个
世界最丑
丑狗比赛——公共汽车站上,只有两到一的赔率。一个爱
表演的狗,
口红乳头垂挂在吸干的躯体下,亚军肯定是
奇瓦瓦杂种狗,风吹霜打,无任何保险, 然后一条
接一条的狗从人行道上游行过来……
徐客的叙述者在同情和轻蔑之间举棋不定,既想去保护,又想去强暴。与诗的形式一致,徐客的加扎勒哀曲在哀叹那不可逾越的、将主客体分割的看似无法忍受的距离,但同时又陶醉于这种距离。多么富于想象的狂欢——狗吃狗的世界转化成一个怪诞而迷人的选美比赛,一个真正的狂欢节。我们不禁会记起伊丽莎白·毕晓普致一只粉色弃狗那首诗的结尾:“狂欢总是美好的! ”
徐客的丰富性表现在对狂欢节的生动描写,与之相匹配的是清晰的、纯粹而意象生动的抒情。将一个西尔维斯特·阿丹设想为木匠、农民,艺术家、果园守门人的组诗展现了这种小夜曲般的纯净:
西尔维斯特·阿丹
作为晨歌歌手
来吧红辣椒。来吧玉米,来吧水芥菜。
来吧从你树上掉下的梅子和芒果。
这些句子呈现出毫无做作的优雅——“来吧玉米Come corn”的头韵配上“来吧梅子Come plum”的全韵,短短长格的“水芥菜watercress”在短短格“从你的树上from your trees”之中发出回声——加强了它们的神秘力。晨歌歌手完全控制住自己的声音。然而阿丹的语言很丰富,具有凄美的歧义;小夜曲是有关离别的歌曲,而具有使唤口吻的“来吧”,很容易就被理解成一种绝望的恳求。
徐客的诗在词语的真正意义层面上令人回味。它们指向距离和缺席,并以记忆和艺术来努力超度。他卓越的十四行诗《来自洛杉矶的明信片》描述了这一持续的招魂术:
来自洛杉矶的明信片
有时候我骗自己,强迫自己以为
回来了。这在回声公园十分容易:
小孩用西语玩耍,穿夹克的男人
卖玉米,涂黄油,蛋黄酱和辣椒。
他总是穿那件夹克。周末他会带
自制冰棍来,用塑料包好,我们
最喜欢桔子味道的,它使你喉咙
痒,但痒得很惬意。你知道那个
假烟的故事?我在查普尔特佩克
用药粉儿换来的,假烟,在那里
就好像我在某个公园的某个角落,
带着她溜。我们迷路了但没关系。
我们走回家后,我从鼻子里吹出
城市的碎渣,但黏液不是黑色的
回味童年在一个充满甜蜜琐事和有毒碎渣的城市所度过,这个回味装在一个完整韵律的信封里,以及一个没有结局的黑色中。 “我们迷失了但这样很好。 ”在这里我们再一次联想到毕晓普——“恐怖但却是欢快的。 ”
徐客的诗集《我们的黑曜石喉舌》讲述了极其丰富的人生经验,远远超出了作者的年限。但愿他的旅行和翻译会继续滋养他的诗歌。这本诗集提醒我们,像徐客这样的杰出译者,必须首先精通一种语言——母语。
(明迪 译)
译注:《来自洛杉矶的明信片》的尾韵为:abcb abcb def def,中译未押运。文章原作者Boris Dralyuk为青年诗人,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斯拉夫语系助教。诗集作者David Shook为居住于洛杉矶的青年诗人,译者,纪录片制作人,曾为英国诗歌马拉松项目任英国笔会的驻馆译者,2012年因《狗杂种哀曲》获得前进奖提名, 2013年因诗集《我们的黑曜石喉舌》(伦敦:眼镜出版社,2013年)获得迪伦·托马斯奖提名。